第 267 章 进身之阶42

 “我、我曾经替海恩科技办过一件事。”

 赛乐的声音突然之间压得很低,跟蚊子嗡嗡似的,章驰戴上了耳机,声音放大到中高水平,“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

 “我帮他们找过一个人。”

 章驰:“谁?”

 赛乐的声音很低,声音放大器同时放大了他讲话时的呼吸,他的呼吸在颤抖,说出来的话也被遮蔽得断续:“成里安。一个造梦师。”

 章驰:“造梦师?”

 赛乐:“他们这样称呼他。”

 “人类的大脑是医学界最深奥的谜团。记忆的形成依靠神经元的互动,外部刺激转换成神经信号,这是记忆的编码阶段,每个人经历同一件事,看见同一个场景,听到同一句话,在大脑里面的记忆储存可能大相径庭。”

 “客观从来不存在,记忆在输入阶段已经进行了深层加工,依据一个人过往的经验和文化场景的不同,赋予所感知的外部刺激不同的意义。”

 “这就是独特的记忆。”

 “控制一个人的记忆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在过去最常用的手段是催眠,声音、暗示,一遍一遍地重复给被试者,实验已经证明,这样更改记忆的手段面对特定人群,在特定情况下是有效的,不过,这种手段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只能在输入源上下功夫。”

 “催眠无法控制生成的记忆。”

 “被试者拥有自己的编码方式,语言只是一个相对高效的交流工具,它并不能完整地传递说话双方的意图,比如,广播里面说一朵花,有的人脑子里想到的是黄色的花,有的人想到的是红色的花,有的人想的是玫瑰,有的人想的是百合,甚至于,有的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花,他可以想到食物——因为他在不久之前,看到了一朵花印在冰淇淋的包装纸上。”

 “信息存在丢失,人类拥有自己的想象。误解永远存在,表达就是扭曲本身。”

 “这还只是记忆的输入过程。”

 “在记忆的提取阶段,特定的外部刺激会激活与该部分记忆相关的神经网络,可是,提取出出的是真相。”

 “没有人撒谎,他们只是记错了。”

 “所以,一直以来的观点是,人类的记忆是不可能准确操控的。”

 说到这里,赛乐停顿了一下。

 章驰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吞咽声。

 “据说,成里安能够修改人的记忆。曾经,他在一个卖梦的公司工作,梦包只是一种虚拟体验,在梦里的时候,一切都真实可靠,等梦醒过来,人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这就是现实跟虚拟的差距。”

 “因为偷盗公司财物,他被开除了。他是奥天帝国的公民,根据帝国的法律,他需要赔付高额的违约金——很离谱的员工诚信法,恶意损害公司利益,需要赔付自进入公司以他在黑市接单,对顾客的记忆进行修改。”

 “一些很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们会在梦境,甚至在安定的现实生活中不断重复体验创伤事件的场景。外部刺激对他们造成的影响重大,这不是输入源的问题,这是他们自己大脑的特异性。有人说,经过他的治疗,创伤记忆被完全的消除。”

 “他的生意做得不大,没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脑子给他当小白鼠。而且,他从前做的是梦包。”

 章驰听出了赛乐的意思:“你认为他在撒谎?”

 赛乐:“黑市里面很多骗子。”

 顿了顿,赛乐又说:“那里又没有市场监管。”

 “不过,费林飞好像挺信这套。成里安了他的消息,找上门,跟他达成了合作。”

 “异血跟仿生人不同,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人的想法是很难控制的,越来越多的异血,就越来越多不可控因子。费林飞想要在公司内部站稳脚跟,他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一开始,我只认为成里安是一个骗子,我让费林飞多考虑一下——”

 赛乐的话又停了一下,声音饱含不忿。

 章驰猜测他可能提取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

 “费林飞没有听我的。他相信成里安的能力,工厂出来的异血都需要过成里安的手进行记忆改造。没有人能够从他们嘴里问出来工厂的位置,一旦尝试开口,他们就会突发惊恐,这是成里安告知费林飞的计划。”

 “计划拖延了很长的时间,费林飞供给他的生活,我一直以为是成里安在骗人……”

 章驰:“但他没有骗人。”

 赛乐:“我、我也没有想到……我以为他只是为了钱。费林飞是个傻蛋,他上过很多的当,招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章驰打断他:“成里安在哪里?”

 赛乐愣了一下,很快,他意识到了对方想做什么——

 “我、我去给你找找记录,等一会儿,我应该能够找到。”

 电话保持通话状态,赛乐急匆匆地打开电脑,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过十分,他就站在卧室,窗户外面是城市的摩天大楼,他住着的楼层算中间层,单人公寓,窗外唰地一下飞过一架武装直升机。

 赛乐吓了一跳,打开电脑的手一抖。

 他突然整理起来自己的情况。

 费程已经不相信他了,费林飞死了,成里安的情况知道的人没有几个,如果他报给了魏易地址,她找到成里安,顺藤摸瓜找出来水巢的位置,费程倒查回来,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思维就在这里宕机。

 不给地址,或者给出错误的地址。他依然会死得很惨。

 魏易又不是傻子。

 开着扬声器的终端传来一个女声——

 “还没有好吗?”

 赛乐一惊,马上道:“快了,再等我一会儿。”

 地址一定要给。

 但,他要找一个替罪羊。

 ***

 周末,纪湛没有外出的行动。

 不清楚是他这周没有娱乐和社交互动,还是因为基于安全考虑,他推脱掉了不算重要的聚会。

 章驰来到了北区。

 街口人来人往,在南区住得久了,来到北区,会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逼仄感。

 高低错落的新楼旧楼,被打碎的电子眼,来往在街边占据人行道的流浪汉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在学校上学的青少年,在台阶上飞来飞去的电动滑板车,以及哎哟一声就间次从滑板车上摔下来的滑手,共同构成了一副热闹的日常。

 成里安住着的地方是北区经济条件相对不错的片区。

 凯罗街023号。

 街边没有多少血迹。

 看起来相当的平和。

 章驰按了按自己腰间别着的枪。

 希望没有用到枪的时候。

 她仰起头,观察街道最中间位置的一栋灰楼。四四方方,建筑外墙饱受雨水和灰尘侵蚀,一条一条的印迹卡在缝隙和墙面上,幸好这栋楼有够灰,不然看起来,应该会比现在还脏上不少。

 灰楼所在位置的采光不是很好,不过这不是问题。

 因为已经是晚上。

 哪哪都黑。

 路灯很亮,走进灰楼,反而会觉得暗了下来。

 大楼没有物业或者公寓管家,一楼堆满了杂物和建筑垃圾,不知道存放了多少时日,角落还有两个流浪汉在打架,地上有一张大概是大楼住户扔出来的床垫,两个人滚来滚去,挠得满脸是血。

 “我先来的!这是我的!”

 “你先来你奶奶个腿,老子昨天就在这里睡过了!”

 “我的!”

 “给我,给我……你他妈的……给我——”

 “我扇不死你——”

 “滚开!”

 北区人民武力充沛,不需要灯光,哪哪都是自由搏击的舞台。

 宽松的管理对于她这种“心怀不轨”的人来说是一件好事,一直走到大楼的电梯等待区,都没有任何人出来拦过她,不过真正的难题不是人,而是……机器。

 仅有的一部电梯竟然是坏的。

 章驰低头又看了一眼终端上面备注的楼层。

 19-09。

 ……

 章驰开始寻找大楼的楼梯,走到电梯等候区最里面,推开一扇门框上写着“应急通道”的门后,她来到了楼梯的最底层。

 楼梯的过道比一楼大厅还不堪。

 螺旋上升的扶手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布袋和塑料袋,每个停留的台阶上都有废品和生活垃圾,楼道的苍蝇在应急灯的照耀下飞在半空绕场巡逻,在每个垃圾袋里浅尝辄止,最终又不知死活地跑到在台阶上蹲着吃饭的男人边上,眼巴巴地看了一阵儿,眼疾手快去舔人家咬缺的面包一角。

 “啪!”

 一个巴掌,苍蝇被拍死了。在章驰身前蹲着的流浪汉将苍蝇尸体从掌心弹出来,淡定自如地继续吃面包。

 半个面包吃完,他伸手在扶手上挂着的垃圾袋掏了两下,又掏出来一块缺口的面包——原来面包从一开始就不是完整的。

 这些似乎都是捡的垃圾。

 不知道是大楼的住户生产的,还是这些流浪汉从别的地方捡来的。

 宽松的管理为这栋灰楼招来了不止她一位不速之客。

 楼梯间躺着很多的流浪汉。

 警惕和不怀好意的目光扫到章驰的脸上,她本能地摸向了风衣内侧,后腰的位置,那里藏着一把枪,章驰小心翼翼地从生活垃圾和躺在地上的男男女女身上越过,在走到3楼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右边的小腿。

 手抓得很用力,力量来自于地面,手掌不大,像是一个女人的手,诡异感让人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分析什么,章驰心头一跳,一脚踢了出去。

 “啊呀!”

 女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整个楼道的流浪汉开始起身。

 像森林里面的狼群,面对闯进领地的不速之客,拿出他们最致命的招待。

 难以想象这样的时刻,逼仄的楼道当中,绿油油的应急灯照不亮每一处犄角旮旯,即使知道这些人从武力上不足为惧,那种未知和诡谲感也足以让人汗毛倒立。

 章驰手摸到枪上,在要拔出来的瞬间,她停了一下,塞回去。手拿出来,重新揣进了风衣外口袋里面。

 “抱歉。”

 一叠大额纸币从她的兜里掏出来,洒在了半空。

 “算我请大家的。”

 原本虎视眈眈的眼睛主人全都愣住,下一秒,整个楼道都沸腾起来,人群全都蜂拥而至纸币坠落的方向,章驰的身边很快清空,她快步从平台离开,越往楼上走,躺在楼梯寄居的流浪汉越少,到5楼,已经没有什么生活垃圾了。

 人少了,不安感并没有消失。

 楼道空空荡荡,出口的门全都遮掩过来,灯光昏暗,章驰将枪拔了出来——这样的地形很容易遭到伏击。

 虽然她不应该遇见任何的敌人。

 赛乐不应该跟海恩科技告密,她行动得很迅速,纪湛和奇良都不知道这件事,没有泄密的口子,这栋楼不应该有埋伏。

 一直爬楼到19楼,章驰停下来。

 她重新抬起头观察楼梯的布局,没有摄像头,不是被打碎了电子眼,这里没有线路安装的痕迹。楼道的一切都不应该被看见。

 她推开应急门。

 大楼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没有开灯,两边都是门,像写字楼的布局,有的门口放着花盆,有的门口堆着鞋子和垃圾袋,生活气息浓厚,章驰走到了19-09门口。

 晚上是最好上门的时机。

 在这个时间,经过了一天的工作,人的警戒心和行动力会下降到最低,而且……他们大概率会在家。

 门口什么都没有,没有这条楼道里最常见的鞋垫,干干净净,无法判断主人的生活状态。这是楼道尾端的房子,门对着的是一堵墙壁,楼道没有窗户,这是最为阴暗的角落,看不见月光,也没有自然光,应急灯早就截停在了两个门的距离之前。

 彻底的黑暗。

 章驰掏出终端照明。

 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刚才上楼的小插曲,让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紧张。

 她开始敲门。

 “叩”“叩”“叩”。

 “叩”“叩”“叩”。

 ……

 没有人来开门,耳朵贴在门上,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藏起来,或者往门的方向活动的脚步声。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在家的可能有很多,搬家了,人早就不住在这里,或者,现在还没有回家。

 最好是后者。

 否则的话,线索就会断在这里。

 藏蓝色的金属门,传统的机械防盗锁,章驰将手贴上去,只用了不到十秒,门锁被融掉,锁芯从门上掉了下来,章驰伸手接住,锁芯没有落地,声响不大。

 虽然南区人民大多数没有见义勇为的好习惯,但最好不要让多疑的邻居看见她在撬锁,一个电话把她给扭送警局。

 章驰轻轻拉开门,门发出了“嘎”的一声轻响,突然间又停下,章驰低下头——

 被两双鞋子拦住了。

 四十码的男鞋,一双运动鞋,一双高帮靴,有明显的穿着痕迹,看上去是一个人在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