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涣如冰释

 齐麟返回太师府时,天已渐亮。
 

 他没惊扰赵瑾睿,却静躺在了屋顶之上。
 

 朝阳未出,天际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它不冷不热,恰能抚慰心田。
 

 齐麟没有倾诉者,从三年前开始,他便已不敢再向他人倾诉。
 

 这三年中,他活得很压抑,也很紧绷。
 

 若,细说这种感觉,那也只能用“孤独”两字来概括。
 

 孤独,并非无人相伴,反倒是无法融入。
 

 无论是小川的顽劣,还是狼王寨中那些“钻在钱眼里”的弟兄,他们皆与齐麟隔着一堵墙。
 

 这堵墙不厚,还很单薄,但,就是穿不透,也剔除不掉。
 

 这就好比一尊佛像,整日静看着众人的喜怒哀乐,却始终无法与人们同悲同乐,还要尽可能地去满足着人们的愿望和私欲。
 

 他们笑,齐麟也会跟着笑;他们哭,齐麟亦会跟着痛。
 

 尽管,在齐麟眼中他们所面临的种种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却也能次次触动齐麟,哪怕只是一件极小的事。
 

 因为,离了他们,那齐麟的整个身心也会陷入黑暗,就连小小的触动都不会再有。
 

 这也是为何满天神佛贪恋人间的原因,其实,他们想要的并不多,只要能觉得自己还活着便好。
 

 事实上,每人的内心里都居住着一个恶魔,恶魔之下还有一方无底深渊。
 

 没心没肺的人,可在平日里尽展喜乐忧愁,使得恶魔难以作祟。
 

 可,如齐麟这般得人,却只能深埋下情绪与悲怨,次次强压,每每对抗着恶魔。
 

 ——没错,这就是聪明人的代价。
 

 上天赋予一人多少才华与能力,就会附加上多少负重与心伤。
 

 世间万物本就是公平的,只是有些着于外眼,有些深藏难揪。
 

 昨夜,齐麟本想在赵瑾睿沉睡后,倾诉一番。可真将赵瑾睿扶上床榻后,他又再难开口。
 

 在他看来,赵瑾睿是幸福的,一个能在酒后烂睡如泥的人,又岂会有过多忧愁?
 

 真到了酒难解忧,越喝越痛之时,又如何能悄然沉睡...
 

 ——是的,他之所以选择在太师府守岁,也全因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夜探宫墙,调查清楚其父齐烈的死因。
 

 死因由起因、过程、结果组成,在不知前两者的情况下,那结果也就成了唯一线索。
 

 伤口造不了假,死相更是最后的遗言,但,齐麟对昨夜的验尸结果,却并不满意。
 

 因为,他依旧没有方向...
 

 ——没有方向,就相当于还在迷雾中游走,虽能看清身旁都有什么,可想走出迷雾也绝不可能。
 

 现在,他已握拳轻捶着厚实的瓦片,覆在瓦片上的那层霜,也已被他暖干。
 

 瓦片下,不是赵瑾睿,而是,沈安若与柳霖霖。
 

 齐麟并不是想要惊醒她们,反倒是想将她们视为最后的寄托。
 

 寄托这东西,有时更像是一片圣地,只要这片圣地未被染上尘垢,就能给自己带来力量。
 

 所谓圣地,也是指足能安放心灵之处,自然也少不了十足的信任。
 

 当下,齐麟能试着去信任的,也唯有沈安若与柳霖霖了。
 

 ——为何没有赵瑾睿呢?
 

 ——因为,赵瑾睿具备一定的能力,他能随时率领三百府兵去干一些蠢事,所以,很多话是不能对他说的,万一触碰到他的某根神经,他非要豁出命去,岂不也成了添乱?
 

 ——所以,有时弱也有弱的好处,有弱时的忌惮和敬畏在,那日后就算强大了也不会太没脑子。
 

 只是,柳霖霖已嫁为人妇,虽在齐麟安排之内,却也终有了差别。
 

 他不可能再向几年前那样对着柳霖霖倾诉了,即便柳霖霖是一位极好的倾听者,他也要在心中划上一道界线。
 

 然,沈安若真能完全替代下柳霖霖吗?
 

 ——单凭沈安若那横冲直撞、追根问底的性格,大概也难以胜任吧...
 

 ——再则,齐麟要找的是一位倾诉对象,也绝不是一个能替自己送死的人。
 

 他想到这里,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禁傻笑了起来。
 

 “昨夜,幸好没和安若同榻而眠...不然,又岂能夜探宫墙呢...”
 

 “那位傻姑娘啊...别说半夜起身会惊醒她了,就连想将她灌醉都难...只要多与她碰上几杯酒水,她就定会觉得对方另有目的,浮想联翩...”
 

 他笑着笑着,似也变了意味,脸上也逐渐附上了一抹暖意。
 

 如此微妙的变化,他大概不会察觉,这也是为何会有“后知后觉”一词的原因。
 

 -
 

 百姓,永远是这世间最可爱的人,亦

是这世间最暖的存在。
 

 镇北王府没有因昨夜的欢雀而糟乱,反倒平添了人气与温情。
 

 王府前虽没有所谓的瘦金体春联,却有百姓一笔一划写下的祝福与期许。
 

 花灯不一,看似杂乱,实则点缀着心坎,使得孤寂的心不再沉陷。
 

 人们夹道欢迎着镇北王夫妇重回王府,庆祝着齐家香火得以延续。
 

 孩童相继凑上,为其送上彩绸花环。
 

 只是,齐麟在她们眼中还是凶了点,还好沈安若十分和善,始终持着暖笑。
 

 没一会儿,她细长的脖颈上也被五颜六色的花环套挂得不伦不类。
 

 她没有嫌弃,因为,她很喜欢百姓的这份热情。
 

 如果说,初回景都那日,她曾被这份热情吓得胆战心惊,那此刻,她已习惯了被热情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