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一击仗剑至天涯

第1148章 直面

朱由校所谋的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是紧密围绕废除特权,制约特权,打压特权继而展开的一项重要改革!!

官,指的不止在任官吏,还包括离任官吏,致仕官吏。搜索本文首发: e8中文网 e8zw.com

绅,指的绝非读书人那样简单。

自御极登基以来,朱由校就调阅大量卷宗案牍,还命有司暗中查了很多,这让朱由校对大明有了充分了解。

简单一句话来讲,皇权专制下的大明,看似皇权最大,可实际上呢,却也是最为脆弱的存在。

只要在任皇帝敢有任何一点纰漏,那么一个个既得利益群体,就会达成默契的共识,继而限制住皇权威慑,从而架空部分皇权,以挪来增加他们的职权,如此便可护佑住特权,使得一项项既得利益得以保有。

大明在初期不是这样的。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敢有任何违法乱纪之举,势必会遭到皇权的重击,继而震慑住更多群体。

洪武朝是这样。

永乐朝是这样。

但是这一切吧,随着土木堡之变的出现,直属皇权的一批精锐之师,还有文武,多数都葬身在这场大变后,一切就跟着改变了。

对于那场大变,朱由校不想过多评价,是非对错皆由后人评判。

可朱由校却知道一点,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大明就开始逐步倾斜了,与此前的轨迹越行越远。

所以朱由校一直想做一件事,即在持续推动改革下,对大明来一场拨乱反正,以确保大明重新回到原先的轨迹上。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是整个战略谋划下的重要转折。

朱由校比谁都要清楚,该制一旦问世的话,势必会对大明引起轩然大波,这大到大明可能会爆发难以想象的动荡。

也正是因为预测到这点了,朱由校一直在积极做一些事,以确保大明外部安稳,内部相对平稳,关键是中枢积攒有一定的财富,皇权能主导控制住一支规模较大的精锐之师,唯有这样,才能将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推行起来。

漠南大捷的问世,在朱由校看来契机到来了。

而东南持续到现在的动荡,奴变之势已瓦解一批想玩火的群体,关键是趁此势头,还逮捕与处决了一批,所以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在长江两岸这一带率先试行,无疑是对中枢最为有利的。

反正已经做好东南打烂的心理准备。

反正大明北方的底蕴已夯筑出来了。

即便是真出现什么乱子,大不了把乱掉的江山社稷,再给打下来一遍就是了,改革就是要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行。

倘若没有这种直面核心的勇气,那就不要去搞什么改革,尤其是在王朝统治中后期下,这会把国祚直接给玩没得。

“卢帅,我朝没有此先例啊。”

浙江巡抚何腾蛟沉默许久,眉头紧皱的看向卢象升,“别的姑且不说,就单单说致仕官员浮财诸产登记造册一事,这根本就做不了。”

“我朝对致仕官员是恩待的,如果真这样做的话,那会让朝廷遭到多少诟病,这又会让多少人跟朝廷离心离德啊。”

“行,我等就说多数致仕官员是无功无过的,但还有少数致仕官员,在中枢,在地方任职期间,那是有功于社稷的,继而就有了一些致仕官员,是得到了朝廷的赏赐的,甚至是赐下牌坊的。”

“御制,恩荣,圣旨,敕命四级牌坊那可是有不少的,如果说这些致仕官员,不愿奉行浙江有司的新规新制,那该怎样办?到时浙江有司的威严何在?如果此事捅到中枢去,卢帅可想过此事会掀起何等风波吗?”

何腾蛟讲的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官场这一套,可不是大明独有的,在这片土地上,不知传承了多少个春秋了,所以有些事情啊,也不是大明创设的。

但也恰是这样,使得大明需要去面对这些。

其实从卢象升拿出那份新规时,在场的浙江文武高层就知一点,这固然是远在京城的天子意思,可具体负责执行的却是卢象升。

但卢象升是发起者不假,可具体执行的却是他们。

如果有些事情,不现在挑明去讲的话,真等到事儿做起来了,到时却没有任何办法解决了,那他们势必会受到冲击与影响的。

这可不是他们贪恋权势,实则是他们不能有任何问题,毕竟现阶段的浙江各地,可有不少事宜在推行着,他们离开了现在的位置,那这些事儿谁来做?

“既是致仕官员,那从法理上来讲,他们就是民,而非是别的。”

在道道注视下,卢象升眼神坚毅道:“而何抚台提到的赏赐,提到的牌坊,那正是因为他们曾经为朝为民立有功,所以朝廷才会对此有所表示。”

“这个前后关系是不能颠倒的。”

“不是说他们曾经立下功了,致仕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倘若是这样的话,那要律法何在?”

“再一个,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的表率,是在职的各级官吏,连他们都要响应新制号召,为什么这些致仕官员就不行了?”

“难道他们的权势,还要比在职官吏大吗?”

卢象升的话讲出,让堂内气氛变了。

‘这个卢建斗,是什么都敢讲出来啊。’

一直在看的蒋臣,听到卢象升讲的这些,别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生出了感慨与唏嘘。

事实上在大明所辖各地治下,的确有那么一批致仕官员,他们的权势就是很大的,这与他们致仕前的职官密不可分,有内阁大臣致仕的,有六部高官致仕的,有诸寺各监致仕的……

而这些还仅限于京城那边。

在南京留守文武班底没有被朱由校废掉以前,南京这套班底也有大批致仕官员,或许他们在职时权柄不大,可这不妨碍他们罗织一个个关系网啊。

这个关系网,是门生,是故吏,是姻亲,是友朋……

以他们为核心或重要承载的圈子,他们是致仕了不假,可别的并没有致仕啊,或许不在那个位置,人情会越来越单薄吧,可在一些关键时刻,用他们的老脸去换的话,那是可以换来一二的。

而在大明当前国情下,东南诸省的致仕官员,无疑是最庞大的存在,且这个特殊群体还是以宗族为纽带存在的。

抱团。

无处不在的抱团,这如何能不叫大明变得复杂起来。

“卢某知道,诸位对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存有顾虑,存有担心,其实在赶来浙江之前,卢某也反复想过这些。”

而在蒋臣思绪万千之际,卢象升看着堂内众文武,表情严肃道:“可在想到这些时,卢某就会联想起很多,东南的奴变为何会这样,相比卢某不多说,诸位也都清楚。”

“卢某就提一点,其实有不少奴变,是不应该出现的,而这部分群体,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奴。”

“为了避开朝廷的赋税,他们将名下的土地挂靠在这些免税的群体身上,这其中就包括何抚台提到的致仕群体。”

“站在这些群体的角度,他们是想以此拿出一部分钱粮来,交给这些挂靠群体,剩下的就是他们能养家糊口,甚至是置办家产的钱财。”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出现灾情,本属于他们名下的土地,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低价兼并了,关键是他们还申诉无门。”

邵捷春、何腾蛟他们的表情凝重起来。

在浙江待这么久,对于一些事,他们如何不清楚啊。

卢象升提及的这一项,这部分群体最后的下场,就从大明治下的子民,沦为了这些群体的佃户。

而他们不仅要背负沉重的赋税,还要缴纳租子,这其中敢要漏掉一项,那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情拷打。

除了这种以外,还有很多形式在大明各地出现。

他们在浙江任职,过去所做的种种,如推动集约型手工制造业,这根本目的不就是想叫他们摆脱魔窟,从而能靠自身劳作养家糊口,而非是浑浑噩噩的活着。

“卢某再说一点。”

看着众人的神态变化,卢象升继续道:“从战时机制明确以来,以内阁为首的中枢有司,就一直在推行各项新政,而这些新政呢,在过去较长时间内,是在各地进行试行,并取得对应成效的。”

“我等就不说别的,就说以新币制全面取缔旧钱法,金银铜三币铸造与流通,是不是就杜绝了一项恶政?”

“是。”

邵捷春听到这,表情复杂道:“掺杂太多私利的火耗,叫太多底层群体背负沉重枷锁,特别是征收田赋,必须要以银子来缴税,用明确的新币缴纳,就无需去熔炼,那样火耗也就没有了。”

“那邵督堂想过没有。”

卢象升顺着话茬说道:“为什么层出不穷的假币,会在大明各地出现呢?”

邵捷春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蒋臣。

他如何会不清楚啊。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状,靠假币牟利是表象,而他们真正想要做的,是动摇大明新币的公信力。

只要新币彻底坏掉了名声,那么大明就要回到过去那种模式了。

“蒋某插一句嘴啊。”

在此等态势下,蒋臣撩撩袍袖道:“在侦缉队侦办的诸多假币案中,就有一部分参与其中的元凶,正是东南诸省各地的致仕官员。”

“而这部分假币案,有些是他们直接策划与指挥的,而有些是他们的亲族或别的关系在做的。”

“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吧,他们从中谋取不少好处,这也导致新币在东南流通这么多年,不过规模却迟迟没有达到预期成效。”

“根子就出现在这儿!!”

蒋臣话音落下,卢象升语气铿锵道:“造成今下东南动荡,造成大明上下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就是因为特权失去了制约与震慑!!”

“但凡朝廷有行之有效的制度与律法,去对这部分进行制约与打击的话,那么大明就不会是今下这种境遇了。”

“当初卢某金榜题名时,陛下曾对新科进士们讲过一句话,卢某至今都记忆犹新,不要把当官当做是一种买卖交易,想要发财,想要升官,那就干脆别跻身仕途,因为大明最不缺的就是这类腌臜货色!!”

“大明需要一次变革,要用良币驱逐劣币,而非是劣币驱逐良币,如果说是后者的话,那大明国祚迟早是要倾覆掉的!!”

邵捷春、何腾蛟他们听到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各异神色,其实类似这样的话,他们先前也都听天子讲过,而且也都记在心里了。

他们为什么在过去背负着骂名,还是铆足劲的向前冲,为的不就是能把这些话形成一个事实嘛?

以少府为首的有司,在初期凝聚起一批批群体,在原有时间线上,他们很多都是抗清义士,是为了明祚而奋斗的,为此有很多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朱由校正是因为知晓这点,所以才把他们聚集起来,朱由校想将他们从其所知晓的抗清义士,叫他们变成改革先驱,继而去推动大明从上到下的改革。

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人已经腐败堕落了,但更多的却还在各自的位置上,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与信念。

这是朱由校很欣慰的。

“现在,浙江要做一件事,一件能名留青史的大事!”卢象升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众人道。

“卢某知道,这个过程肯定会蹦出层出不穷的风波来,但卢某请诸位认真想一想,我等眼下要做的事,子孙后代若是知晓的话,究竟是夸赞我等,还是会骂我等呢?”

“邪,终究是不能压正的。”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就是陛下锻造的一把利剑,而组成这把利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等啊,如果在这个关键时期,我等都选择退缩的话,那陛下会怎样想?社稷该怎样办?所以这件事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沿着陛下指明的路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