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续黄粱
在福建,有一位曾孝廉,当他在京城的会试中成功考中之时,满心欢喜,与两三个同年考中的好友一同到城外去游玩散心。途中,他们听闻在毗卢禅院里住着一位算命先生,据说颇为灵验,于是几人兴致勃勃地前往,想要一探究竟。
他们走进禅院,见到算命先生后,纷纷作揖行礼,然后坐下。算命先生一抬眼,看到曾孝廉那副意气扬扬、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于是便先对他说了些阿谀奉承的话语。曾孝廉手持折扇,面带微笑,紧接着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先生,我可有穿蟒袍佩玉带的福分?” 算命先生一听,眼珠一转,信口胡诌道:“您呐,能做二十年的太平宰相。” 曾孝廉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过望,那股子自傲之气更是高涨了几分。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他们几人赶忙跑到附近的僧舍中避雨。这僧舍里有一位老僧,眼睛深陷,鼻梁高挺,正端坐在蒲团之上。他看起来潦倒失意,对于曾孝廉等人的到来,也没有起身行礼。而曾孝廉他们也不在意,抬手就登上了床榻,自顾自地聊起天来。众人纷纷以曾孝廉将成为宰相来向他道贺。曾孝廉此时心气极高,颇为得意地指着一同前来的伙伴说道:“等我当上宰相,定会推举张年丈去做南方的巡抚,让家里的表亲担任参将、游击之类的官职,就连我家的老仆人,也能当个小千总。如此,我的愿望就算达成了。” 他的这番话引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声如注。曾孝廉渐渐感到疲倦,便伏在了榻上。恍惚之间,他突然看见有两个宫中的使者,手里拿着天子的手诏,前来召唤曾太师去商议国家的重大事宜。曾孝廉完全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荣耀与恩宠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虚幻,满心欢喜地急匆匆入朝去了。
到了朝堂之上,天子竟然移座向前,态度亲切温和,与他交谈了许久。随后,天子下令,三品以下的官员,都任由曾孝廉进行贬黜或提拔,不必向朝廷上奏。不仅如此,还当即赏赐给他一套华丽的蟒袍,一条精美的玉带,以及两匹名贵的骏马。曾孝廉满心欢喜地穿戴整齐,恭敬地叩拜谢恩后走出了朝堂。
当他回到家中,却惊讶地发现这里已不再是原来那熟悉的住所。眼前所见是雕梁画栋,奢华壮丽到了极点,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巨变。然而,当他稍微拈须轻声呼唤时,四周立刻响起如雷般的应答之声。
没过多久,朝中的公卿们纷纷送来了来自海中的奇珍异宝,那些弯腰屈膝、态度恭敬至极的人络绎不绝,不断出现在他家的门口。六部尚书来访时,他急忙起身相迎;侍郎们前来,他只是作揖交谈;而对于级别更低的官员,他仅仅是微微点头示意罢了。
山西巡抚为了讨好他,送来了十个美丽的歌女,个个都是容貌出众的佳人,其中最为出色的要数袅袅和仙仙,这二人尤其受到曾孝廉的宠爱。每当他不戴帽子休假的时候,就会每日沉浸在这莺歌燕舞之中。
有一天,曾孝廉忽然想起自己在微贱之时,曾经得到过邑绅王子良的周济。如今自己已然身处高位,而王子良却还在仕途上艰难前行,他心想,何不在此时拉他一把?于是,一大早就呈递了一道奏疏,推荐王子良做谏议大夫。没想到,马上就奉到了谕旨,王子良被立刻提拔任用。
接着,曾孝廉又想起郭太仆曾经与自己有过嫌隙。于是,他暗中传话给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人,授意他们对郭太仆进行弹劾。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如雪片般纷纷呈上,郭太仆奉旨被削职赶走。就这样,曾孝廉心中的恩怨一一得以了结,心中感到无比畅快。
偶然有一次,曾孝廉出城到郊外去,一个醉酒之人不巧冲撞了他的仪仗。他立刻派人将其绑了起来,交给京兆尹处置,结果这人当场就在杖下被打死。那些拥有大片田地、房产相连的人,都因为畏惧他的权势,纷纷献上肥沃的产业。从此,曾孝廉的财富之多,几乎可以与国家相媲美。
可是好景不长,不久之后,袅袅和仙仙相继去世。曾孝廉为此日夜思念,心中烦闷不已。忽然间,他回想起早年曾经见到过东家的女儿,那真是美若天仙。当时,他每次想要买下她来做妾,却总是因为钱财不够而未能如愿。如今,他心想,自己已位高权重,总算可以如愿以偿了。于是,他派遣了几个能干的仆人,强行送钱到东家。不久,一顶藤轿就将那女子抬了过来。曾孝廉仔细一看,这女子比过去他见到时还要艳丽绝伦。回顾自己这一生,曾孝廉觉得自己的愿望都已经实现,心中满是满足。
又过了一年,朝廷中的官员们开始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似乎对曾孝廉颇有微词。然而,曾孝廉仔细揣摩他们的心思,认为这些人不过是些敢怒不敢言的胆小之辈,所以他依旧趾高气扬,根本不把这些议论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有一位龙图学士包拯向皇上呈上了一道言辞激烈的奏章。奏章的大致内容是:“我私下认为,曾某原本不过是一个沉迷于饮酒赌博的无赖之徒,一个市井小人罢了。仅仅因为一句话迎合了圣上的心意,就得到了圣上的恩宠。他的父亲身着紫衣,儿子身着朱衣,恩宠可谓达到了极点。但他不仅不想着舍身报效朝廷,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回报都没有,反而放纵自己的私欲,肆意妄为,擅作威福。他所犯下的那些该死的罪行,简直多得数都数不清!如今,朝廷的名位爵禄,在他眼中竟然成了可以买卖的奇货。他衡量官职的肥瘦,定出价钱的高低。正因如此,朝中的公卿将士们,都纷纷奔走在他的门下,为了攀附他而费尽心思,算计不停,简直就如同商贩一般。他们对曾孝廉仰人鼻息,望尘莫及,这样的人数都难以计数。那些杰出的贤能之士,如果不肯阿谀奉承、依附于他,轻的就被安置在闲散的职位上,毫无作为;重的则直接被革职,成为普通百姓。甚至有人只要稍有不顺从他的意思,就会被他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地诬陷;稍有冒犯他的言语,就会被流放到偏远的豺狼之地。朝中的官员们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寒心,朝廷也因此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他不仅对平民的肥沃土地肆意侵占,还强行将良家女子纳为姬妾。整个社会充满了怨恨之气和冤屈之氛,简直暗无天日!只要是他的奴仆一到,当地的太守县令就得立刻奉承讨好;只要是他的书信一投,司院就得枉法办事。有的甚至是他仆人的儿子、远房的亲戚,出门就乘坐驿站提供的车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一旦地方上的供给稍有迟缓,立刻就会遭到他的鞭挞。他如此残害人民,奴役官府,他的随从所到之处,田野里连一根青草都难以留下。而他自己却气焰嚣张,依仗着圣上的恩宠,不知悔改。在朝廷上,他当面接受圣上的旨意,背地里却进献谗言;刚刚从办公的地方退下,后苑里就响起了歌舞之声。他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日夜荒淫无度;对于国家大计和民生之事,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世上难道会有这样的宰相吗!如今,朝廷内外都为之震惊,人心惶惶。如果不赶快对他用斧钺进行诛杀,势必会酿成曹操、王莽那样的祸乱。我包拯日夜为此担忧,寝食难安,今日冒死罗列他的这些罪状,敬呈给皇上。恳请皇上砍断这奸佞之人的头颅,没收他贪污受贿所得的财产,以此来平息上天的愤怒,顺应百姓的意愿。如果我说的这些话有虚妄不实之处,甘愿承受刀锯鼎镬之刑。”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