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白羽摘雕弓

第21章 生辰(十六)(第3页)


 水如山瞥着剑,有些惊诧:“你连本命剑都愿意给出?”


 一把好剑是修士无上之珍宝,即便是当年的徐冰来,愧疚之下,留下了身上所有法器,也未曾留下自己的剑。


 沈溯微却再不看那把“袖中摇光”一眼,仿佛那剑与他毫无关系:“本命剑和剑君心意相通,片刻不离。既然我有赠人之意,它便从此不是我的本命剑。”


 他早觉此剑太过招摇,于他无益,如今见水家处处雕梁画栋,金玉满堂,和它相得益彰,便不如归了水家。


 而对他来说,太过绮丽晃眼,太惹人注意,便是一种危险。


 “好。”水如山没有推辞,叫两人抬着,将剑挂于墙头。


 他并非贪恋此剑珍贵,而是不想让徐千屿太轻易地被带走。


 他要蓬莱仙宗有一个修士永远记得,她是他付出了一把宝剑才带回的,从此待她便留意几分。以后她受了委屈,能有人相护,有人将她珍之重之。


 沈溯微道:“千屿,你将祖父的剑收下吧。”


 徐千屿便将木剑拿在了手里,回头看师兄,他已经背身而去,远远走到院中,道袍当风,留待他们自行告别。


 千屿收回目光,急急向观娘迈了一步。


 观娘忽而换上喜色,朝她一福道:“恭喜小姐要入仙门了。”


 “有什么好恭喜?”徐千屿奇怪,她的表情原本还是不高兴的,怔怔地一回头,却见整个花厅的家丁、丫鬟都换上一幅兴高采烈的笑容,向她鼓掌贺喜,仿佛今日是什么天降喜事的好日子。


 “是仙门诶。”


 “小姐很厉害。”


 “我们水家有人能去仙门,可是一件大幸事!”


 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倏忽间便被柔和春风所化,成了热闹和欢喜。


 徐千屿愣住,却好像确实高兴了一点,忽而觉得离家也不是一件如此苦大仇深的事了。


 可是她一瞧见椅子上摆着的那火红的骑装,又觉难过,扑到了观娘怀里:“观娘。”


 观娘一把将她搂住,伸手抚摸她的脸。


 徐千屿抬头怔怔看她。观娘以往总是以谦卑的姿态待她,这是第一次以母亲、姊姊、长辈的姿态,安抚着她。


 “小姐,你也知道,此间女子出门要以帷帽遮面,不得与陌生男子独处一室,不得裙装骑马,不得打架斗殴,不得顶撞长辈……你不一样,但你没有伴。待我们去了,你一人在此,难免招致非议。”


 “仙门是不一样的地方,听闻那里可以男女同擂,各凭本事;又有广阔天地,自在来去,无所拘束。这人间留你不住,你去到那里,未尝是一件坏事。”


 观娘道:“但请小姐记住一件事。”


 千屿问:“什么事?”


 “你要记得,我与老爷同你说的话才是真的。若是以后遇到很多人,说的和我们不一样,你便全当一场游戏,闭着眼睛玩过了就算。”


 徐千屿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她听得似懂非懂,但想,观娘或许也害怕她变成了水微微。


 观娘松开她,徐千屿又走到水如山面前。


 水如山见她,勾起嘴角,面孔仍然严肃,但仿佛又透出些欣慰笑意。


 “方才那位剑君,倒是不错,你日后有事,可以托付于他。”


 “怎么?”徐千屿回头看,沈溯微早走远了。


 “他分明能强行将你带走,却没有动手,反倒赔剑。手握强权之人,行事却不傲慢,这很难得。”


 徐千屿烦他,暂不想听。眉头一皱,提醒外祖父道:“赠言。”


 水如山一怔,旋即微笑,将她面孔从头看到下,正色道:“千屿,我对你没什么期许。柔则易碎,刚则易折。你便随心地活着吧,尽量活久一些。听闻成仙以后,可以逆转死生,跨越时间,倘若有缘,我们还能再见。”


 千屿愣住。


 原来外祖父的前半句话,是这样的……


 那仙门岁月苦寒,风沙无数,她竟然把前半句,忘了个干净。


 徐千屿低头:“谢外祖父赠言。”


 这是她第一次喊外祖父。水如山怔住,良久,未发一语,只是点了点头,便立刻转身,坐在了席上。


 观娘拍拍手,笑道:“你们都过来一起吃宴吧,为小姐贺喜。”


 又趴在门边唤沈溯微:“仙君,您也来。”


 徐千屿十四岁生辰的后半日,倒是过得意外地热闹。


 *


 小冬虽未受重伤,但因身上有不少擦伤,缠了许多药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醒来的时候还小声地呻.吟。


 待睁了眼睛,看到徐千屿守在床边,她不由急切道:“小姐,你没事……”


 因为大声说话就牵动伤口,她的声音轻轻的。


 “没事。”徐千屿按住她,“你也没什么事,好好躺着吧。”


 小冬放心地躺了下去。


 她似乎把被魔物吞进去的那段记忆给忘了,还以为自己是在书房门口滑倒摔伤的。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徐千屿忽而对她说:“小冬,你想不想去蓬莱呢?”


 小冬睁大了眼睛,直摇头:“小姐说什么呢!奴婢不去,奴婢还要守着母亲……还有小姐。”


 是了,还有母亲。


 徐千屿没有做声,从旁端起一碗冰糖莲子,不太熟练地舀了一勺,轻轻地喂到小冬嘴边。


 小冬惊讶极了,脖子使劲挣扎:“怎么能让小姐喂我呢?”


 “你快吃,哪那么多废话。”徐千屿蹙眉,小冬便侧着脑袋,艰难地将勺子上粥吃了下去。


 徐千屿耐心地喂了大半碗,问她:“甜吗?”


 小冬看到小姐看她的眼神极为专注,徐千屿的瞳子本就偏大,又很明亮,这么样看人的时候,有一种稚童一般的纯洁无瑕的求知欲,仿佛这个问题对她很是重要。


 “甜。”小冬咂咂嘴说。


 徐千屿开心地笑了,明亮璀璨,她将碗搁下:“你以后就代我做这个小姐,每天都可以有冰糖莲子吃。”


 说罢,她便轻轻站起身,踮脚替小冬放下帘子。


 “小姐……”小冬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拉住徐千屿的裙子,眼泪也流了出来,“小姐……”


 小冬在身后一声一声地喊她,含情凄切,闻之不忍。


 沈溯微静静立在门边,见徐千屿径直走了出来,分明眼底闪闪发亮,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少女走到他身边,扬起下巴道:“走了。”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倘有一日,他们二人决裂,便也会像这样。一日别后,再也不见。只要徐千屿从他面前走了,就不会回头。


 这念头一出,忽而心中涌出一阵细弱游丝,若有若无的缠痛。


 但待他细辨,又消失无踪。